长夜阒寂,灯火阑珊。
陆羽和周折从大昭客栈离开。
门前不知何时立上了两座石狮,目送二人影子在皎月下拉得悠长,消失在街巷转角。
诸葛奇手中捧着一盏凉茶,悠然坐在客栈内堂,哼着不知名的俚语番曲,指节轻扣桌面,敲动韵律,为自己和歌作奏。
一只木鸟从夜色里飞来,停在诸葛奇肩上。
他取下鸟腿中藏着的纸筏,略一扫过,将其掷入了燃着的烛焰里。
“如我所料。”
他挑唇一笑,嘴里哼着的怪曲更加轻快。
那只木鸟被他用食指接过,在指尖扑腾了几下翅膀,一番变幻折叠,化成了一柄折扇,被他展于手中,轻轻扇动。
扇风轻拂,吹得堂外星火忽明忽灭。
折扇合起,在陆羽的手里又被展开,合拢。
几番折腾,陆羽依旧未曾看出这折扇能够化作木鸟的关键。
与他同行的周折看见他手里的腾羽,不由得出声说道。
“少当家做的机括没那么容易被看穿。”
陆羽停下手中动作,审视地看了一眼周折。
“你倒是挺崇拜诸葛奇”
周折不置可否。
“少当家自然无所不能。”
陆羽不再说话。
此时两人已经从大昭客栈出来了两刻钟的时间。
周折带着他在澜城街巷里穿梭了许久,才摸到一处偏僻的破败院落门前。
两人正藏在一株大树树梢之上,借着淡淡月色,向院落看去,却与院外破败的围墙截然不同。
院内亭台楼阁,假山怪石嶙峋,檐角廊脊林密,星罗棋布,如堕五里雾中的迷宫一般,交织错落。
“怎么不见掌灯?你确定就是这里?”
陆羽将腾羽插入腰间,转头向正注视着院内情形的周折问道。
周折点头,却答不出个所以然来。
“我也不知,这里还是我今早发现的,按理说鲲鹏教藏匿鲛人,院内不该如此安静,至少得有守卫巡逻才是。”
“既然在外面看不出问题,只能冒险进去了。”
周折眼睛一瞪。
“这院子里全是谋家布置的风水阵法,你会闯阵?小心陷进去后出不来!少当家只让我领你过来,可没让我陪你送死!”
陆羽轻笑,学着徐老道说话的语气说道。
“略懂一二。”
说罢,他也不等周折再言其他,跃下树梢,悄然摸到院墙边上。
“你不用跟我进去,就在这里等我,我进去找找。如果日升时我还没出来,你就回去告诉诸葛奇,让他们另想办法。”
周折嘴角微搐,冷哼一声回应。
“我也没打算和你一起进去送死。”
陆羽也不再多言,寻到墙角略矮的某处,脚下一蹬,便轻松越过墙沿,只是一个鹞子翻身,就落入院中站定。
小院里悄然寂静,鸦雀无声,连一丝火光都未见。
陆羽见此情形,却不敢有丝毫大意。
他借着投入的微弱月光,看清了周围山水布置,又回忆起徐华年教他帮人迁坟看风水的法子。
“闭锁七方,独开西南?巽位为阴,后天则坤,都是阴相?本来西南只需要补阳则可合出生机,却偏偏建了个水塘?这么重的阴气,怪不得还没入冬这里就冷成这样,给海里那群怪胎住确实合适。”
他仔细辨认,不多时便看出了院内异样。
“徐老牛鼻子看着不靠谱,教老子偏不认真教,非要我去给人迁坟拔墓,但其实关键时刻还算有些作用。”
心底还是吐槽了一番徐华年,陆羽已经察觉出了院内这座借助建筑而搭的风水困阵的奥秘。
但整座小院此时的诡秘幽暗却让陆羽不得不依旧保持警惕,担心这其实是一处陷阱。
他寻了一座假山藏身,眼睛闭上,整个人进入了心流之中,试图聆听到院子里那些也许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声音动静。
可周遭一切如同陷入了死境深渊一般,四周方圆十余米内外竟然毫无半点动静,就连夜风微微吹拂的呼啸声都被整个小院隔绝于外,水塘之上更是未起半点波澜涟漪,水下万物俱静,岸上寂然无声。
宛如死域。
“人呢?”
陆羽心中疑惑,判断不了此地处境,只能走一步看一步。
他抽身从假山出来,想要找一个廊柱攀上,冒险翻到高处查探。
可未曾想纵使他已经千防万防,小心敬慎的提防着鲲鹏教布置在此处的困阵迷局,却还是在攀上屋檐的那一刻,手只落在屋脊檐角的鱼像脊兽时落了陷阱!
那鱼虬尾似鸱的铜制脊兽在陆羽手方一触及时,赫然转头,紧咬在屋脊上的大嘴一张!
陆羽竟然看到那张嘴中居然藏着一对铜锣!
眼见脊兽那张敞开的大嘴就要合上,铜锣上下相撞,便会发出重响!
陆羽眼疾手快,就要去掰脊兽大嘴!想要阻止铜锣鸣起,惊动院内的鲲鹏教众徒!
可那脊兽在机括齿轮的扭矩之下,咬合力惊人!
陆羽咬紧牙关,使出了全身力气,也只是堪堪抵住那张大嘴,勉力苦苦支撑而已!
但机巧绞合之力足有数牛之劲,怎么是陆羽一人独力可以支撑的。
眼看那张大嘴上下颚各装着的锣片就要相撞!
陆羽心中一横,咬牙将胳膊往那铜制的机关脊兽嘴里一塞!
数组藏在暗处的齿轮咬合旋转!
再无阻力!
千钧一发!
那脊兽大嘴一合,未听半点嘈杂响动!
只有陆羽闷哼一声,塞入脊兽嘴里的手臂堪堪抵住两枚锣片相撞!
但整只小臂已是被那机关脊兽的铜牙咬得血流如注,彻底染红了那脊兽的整张大嘴。
陆羽强忍着痛意,咬牙硬撑,才勉强不让自己发出痛呼!
那脊兽大嘴咬下,居然又似无事发生一般,松开了嘴。
在机关枢轴的运作之下,转回了头,恢复了原本的模样。
夜色依旧寂静无声,堪堪避过险境的陆羽此时脸色煞白,半个右手手臂被鲜血染成了腥红。
他不敢有大动静,只能躺在屋檐瓦砾之上,轻喘着气。
“他娘的,千防万防没想到这里还有器者布置的机关,差点就遭殃了。”
“陆羽,你他娘的还是不够小心!”
“就是这右手似乎又折了,这机关好大的力道,恐怕只有赵廷那货的力气可以硬掰住不让它撞响了吧。”
心里这般想着,暗自庆幸的陆羽咬牙翻身爬起,用还尚好的左手撕了身上衣服的布条,给自己被铜齿咬穿的右手包扎止血。
不过月余,陆羽之前在平安酒家井下密道里,就被转折过一次的右手今夜又折了一次。
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遗症。
简单喘息过后,陆羽站起身来。
此时没有多余的空闲让陆羽休憩调整,韩幼晴还身中鲛毒亟待救治。
生死关头!
迫在眉睫!
刻不容缓!
陆羽深吸一口气,起身就要爬上更高处,试图俯瞰院中情形!
可就在这时!
一声微不可闻的齿轮扭转绞合声传入陆羽耳中!
他慕然看到廊脊之上另外三个方位,相隔数米之距的三头鱼像脊兽同时转动!
三口齐张!
口中锣片显露!
陆羽已经是阻拦不及,何况三只!
只见三张铜制大嘴猛然一闭!
铜锣相撞!
阒然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了尖锐刺耳,清晰无比的巨响!
响彻整个小院!
足以惊动所有人!
“噹!”
“噹!!”
“噹~~~噹!!!”
响声在夜空里回荡,在寂静无人的长街传荡。
落入大昭客栈之中,将诸葛奇手中杯盏里的凉茶震起了阵阵涟漪。
诸葛奇听着这近在咫尺的鸣响,看着因涟漪微撒在手上的茶渍,神色不悦地皱了皱眉。
“比我想的慢了一些。”
他站起身来,看到楼上因巨响而被惊扰,连忙出来查探原委的赵廷。
“什么情况!”
诸葛奇指了指大昭客栈敞开的门外。
“我们来客人了。”
赵廷顺着诸葛奇的视线看去,却见到门外虽是夜黑风高,街巷上此时却站满了身着黑衣,蒙首遮面的人影,不由得哑然道。
“他们是什么人?!”
却未听诸葛奇回答,大昭客栈外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已经大声喊道。
“鲲鹏教缉拿叛逃教众,还请客栈内留宿的客人出来让我们检查!”
诸葛奇扭头看向满脸骇然的赵廷笑道。
“看来这些来者不善的客人是来找你那个小女友的。”